萬朝節前夕，南方下了很大的雪，連綿半月的暴雪，讓南國僅僅在八月，就提前步入了冬天。官府祈神的祭台日夜亮着，祭禱的大巫換了一波又一波……
魏孌坐在鋪子二樓的露台上煮茶，緋紅衫裙外罩着奶白色的長絨狐裘。水汽繚繚蒸起，白皙的臉頰被熏出了淡淡紅暈，如同冬日裏綻放的梅朵般嬌艷欲滴。
事實上，她並不喜歡喝茶，只是單純覺得，在這樣的大雪天氣，裹着裘皮烤着炭火，煮清茶一壺，看飛雪入爐，頗有格調。
「我這個人實誠！所以，有很多話我也就直說了，我對姑娘還是比較滿意的，雖然你這個……年齡是大一些，但我可以接受！我不在乎這些。」
說話的是的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，他坐在魏孌對面，翹起的二郎腿不住抖動，下巴上被領子擠出來的肉褶，隨着話音輕輕顫動，鋥亮的腦門，似是下一刻就能滴出油來。
這個男人叫陳誠，是對門張嬸介紹來的相親對象，也是做藥材生意的，跟魏孌算是同行。
按照人界的算法，魏孌今年二十有八，這年齡放在人界，孩子都可以上學堂了。那些愛管閑事的街坊四鄰見她獨身一人，便紛紛前來說媒，但相親的人前前後後來了十幾波，總是無疾而終。
這次張嬸托朋友介紹來的陳老闆，是當地有名的藥材大戶。之前已經娶了一個正室夫人，不過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，於是想再找一個夫人做平妻，給生個兒子。
「不過呀，你嫁進來之後，鋪子的事情還是不要管了。畢竟以後要照顧孩子嘛，管這些多累啊！你的鋪子以後就由我名下的商號代管，我們經驗多，客人也多，就不用你一介婦人拋頭露面了～」陳誠邊說話邊吸了吸凍出來的鼻涕。
茶水沸騰，濺落在桌案四周，魏孌垂眼淺笑把玩着手裡的茶盞。
見她笑而不語，陳誠私以為事情有門兒，便心中暗喜繼續說道：「你不用擔心慧芬的事情，今天也是慧芬讓我來的，她到這兒來見過你，說你很好，同意你進門。進門之後，你們就是平起平坐的姐妹，我也是不會虧待你的！」
說著，陳誠將椅子往前面靠了靠，裝作續茶的樣子，試探性得碰了碰魏孌的手。
魏孌嘴角輕抽一時語塞，只覺得渾身發毛，一股噁心直衝喉頭。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想把一個生靈從世間抹去的衝動了——這種相親啥時候到頭啊……
不過話說回來，在人界就要守人界的規矩，太過於特立獨行很容易暴露身份，為了能完全融入人族社會，有些必要的人際關係還是要維持的。就比方說，控制着半條街八卦風向的張嬸兒～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。
陳誠的這番言論着實讓人窩火，照理說，魏孌的姿色也算人間上品，卻只因過了世俗的出嫁年齡，就要被這般挑三揀四。
魏孌正盤算着怎樣委婉又不失禮貌的回絕，突然肩膀就被人環住了。
寬闊溫暖的大手覆在肩頭，一股熟悉的香氣湧進鼻腔，瞬間趕走了適才被揩油帶來的不適。
「幾月不見，竟要給人做小了？真是長進～」子昭低頭，沖魏孌挑了挑眉。
眼前人長發高束，劍眉入鬢，瞳子深邃如幽湖碧泉，淺褐色的皮膚透出略帶野性的健康光澤。
「這位是……」陳誠看着親密的兩人，不禁疑惑道。
子昭瞟了他一眼，口氣中帶着漫不經心的輕蔑： 「這是我女人，有什麼問題嗎？你哪位！」
「我……」
「算了，不想認識……」子昭自顧自得說著，「我只告訴你，這是我女人，之前是我不在，現在我回來了，這兒沒你什麼事兒，請吧！」
「我聽張嬸說她沒有……」
「現在有了！」
魏孌沒有攔住子昭不客氣的舉動，眼看着陳誠被連推帶搡着轟出了門……
……
「夫君這麼霸道，讓我以後怎麼在這條街上混？」魏孌一手挑起子昭的下巴，一手撫在他胸口魅聲細語道。
「少來～」子昭一把打掉胸口的爪子，奪回了即將被偷走的丹藥，「不勞而獲可不是個好習慣～」
「呵呵，同是盜丹修鍊，師尊要是知道，你都會拿這句話來教育我了，估計能樂的多吃兩鍋飯——你說是不是，師兄大人？」
……
由於天氣的變化，今年渤鄴城的傷寒病患比往年多了一倍，魏孌托同門師兄子昭從朗山外新進了一批藥材來，以備不時之需。
結果子昭剛進城，就聽說了渤鄴城美人老闆要去大戶人家做小的消息，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，於是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出「前夫搶親記」。
……
陪子昭用完飯，魏孌送他去城北的驛館裏休息。
渤鄴城並不大，像子昭這樣的外來人總會有些引人注目，更何況他通身極不掩飾的奢靡之風，以及那張不論在人界還是妖界，都堪稱俊美的臉蛋。
街西頭花樓上的姑娘們儘管只穿着薄紗，卻依然爭先恐後的往外探着頭打招呼。子昭也不拘束，大方的向她們回以媚眼，引來嬌噓聲一片。
按照子昭的說法，女孩子就是用來寵的，所以一直以來，他對身邊圍繞的各式各樣美艷女妖都是來者不拒。
師尊不屑於管他這些風流韻事，師兄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長久下來，他仗着本家的地位以及師門的維護，在妖界雖沒做到橫行霸道，卻也稱得上囂張跋扈。招花惹草打架鬥狠他一個不落，還大言不慚的自封為「妖界三大紈絝之首」。
魏孌是只身份不明的半妖，初到妖界時，雖然有師尊及三位護法師兄庇護，但多少還是會被同族的小妖們敵對排斥。
只有子昭常常來陪她講話逗她玩兒，所以，魏孌關於妖族絕大部分的認知，都是來自於這個弔兒郎當的師兄。
有了這麼一個混世魔王撐腰，魏孌在妖界的日子好過了許多，性格也逐漸「子昭化」。從此以後，鄢熾宮少了個唯唯諾諾的半妖弟子，多了一對「橫行鄉里」的霸道兄妹……
……
月黑風高，大街上伸手不見五指，魏孌走在回鋪子的路上，手裡的小燈籠不但沒起到照明作用，反而讓人的視野變得更窄。
她只覺有一雙眼睛在死死得盯着自己，黑暗中，那種讓人汗毛倒豎的寒意越來越近！
「魏姑娘！」
一聲含糊不清的喊聲夾雜着濃重的酒氣從角落裡傳來。
只見不遠處的街角，扶牆站着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，走近過去，腐臭的酒氣熏得人睜不開眼睛。
「陳老闆？你怎麼喝成這樣？」魏孌認出這正是白天那個陳誠，
「魏……姑娘，我告訴你，你那個男人，他不行的，你看看，你看看他那沾花惹草的樣子！這種人，他就不是過日子的人！你還是得跟我，跟我才是你最好的歸宿！」
「你跟蹤我？」魏孌的口氣中帶着冷冷的不悅。
老陳顯然是醉糊塗了，沒有聽對方說什麼，拿着個空酒瓶，對着魏孌身後的牆面又是一頓勸解。
說到興起處就向魏孌撲了上來，好在他的小夥計及時趕到拉住了他，夥計向魏孌致了幾聲歉就把人拽走了。
魏孌無奈的搖頭，鬆了松握緊的拳頭，按捺住卸人胳膊腿的衝動，長長呼了口氣。
由於身份特殊，魏孌一直都只住在門麵店里，門店的貨架後方有一個暗閣，是當時子昭給她設計的。
暗閣後房間不大，但布置的卻很是溫馨。特別是在這樣的雨雪天氣，人躺在床上，可以透過屋頂的琉璃天窗，看見雨雪飄落的天空。
許是晚上少喝了些，魏孌只覺得困頓無比，看着屋頂的飄雪，再看着溫暖的被窩，一頭扎進床里和着衣服就睡著了……
……
清晨，魏孌是被外頭嘈雜的人聲吵醒的，她走出暗閣，打開店鋪的窗子朝外看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。
只見前面的街角處圍了一群人，嘈雜的人聲中混夾着女人的哭泣。她隨手拿起斗篷將自己裹了裹，拉上暗閣便出了門。
街上寒風凜冽，大夢初醒的魏孌一連打了好幾個寒戰，好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距離店鋪並不遠。看到魏孌出現，圍觀的人們臉上都露出了耐人尋味的表情。
她撥開人群，出現在眼前的景象讓人不由嘴角抽搐。
只見陳城被以一個極擰巴的姿勢扔在地上，表情猙獰死不瞑目，舌頭也被人拔了去。一夜的冰封，將他身下的大灘血水死死得凍在了地上。
他的肚子被剖開，除了大堆流在外頭的腸子，其他內臟都不見了蹤影，那樣子像極了年節里被宰褪乾淨的白條雞。
在他身邊躺着的，是那個昨晚扶他的小夥計，小夥計倒是死得安詳，除了脖子被人扭斷之外，身上再沒別的傷口。
人們圍着屍體議論紛紛，陳誠的女人在旁邊哭暈過去了好幾回。
魏孌抬頭深呼了一口氣，濃重的血腥嗆得她噁心欲嘔。
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就見不遠處，子昭正抱着臂，斜靠在牆上看着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