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淼淼姐的意思是,用三七鈴收魂魄然後把那位偷梁換柱,逃脫天罰。」亓執玉換上副諂媚嘴臉。
汪淼淼點了點頭。
「三魂天生天養,六魄後天形成,收魄到忘川口打開蓋子就行,可是誰會交出自己的魂呢?魂飛魄散呀,永無輪迴呀。」亓執玉滿臉戲謔。
「我。」汪淼淼輕描淡寫地說。
「不是吧,您就失戀兩回…」
汪淼淼微微偏頭上抬眼眸,嘴角向下,眼波都沒落在亓執玉身上一下。
亓執玉抓過余南山擋在身前,繼續大聲叨叨,「我們強壯的冥王大人去凡間可扛不住她這一身禁咒。」
系統提示:濃縮藥丸+1瓶
「我方才找孟婆要的,可緩解反噬。」
亓執玉接過小瓷瓶,隔着布塞便聞到濃的化不開的苦澀味,半個山頭的苦參、黃連、龍膽草熬煮十年也不過如此。「嚯,這得上多大火,給下這葯。」
冥府第三編製孟婆,嬌憨的小姑娘,卻不知為何滿頭華髮,精通食理藥理,食葯同源,五味四性掌握的爐火純青,只是一經她手,往往某一味道會加到極致。她的主業孟婆甜湯,喝過的都將忘記自己對尿糖的恐懼。
余南山全程沒**去嘴,看着吵吵嚷嚷的亓執玉不住笑意,像只頗為秀氣的蒼蠅,也不知道哪位倒霉程序員編的這個角色,編程量得是其他角色的十倍。
她倒出一粒吞進去,苦到舌頭都麻木了,臉皺成一團,牙縫中擠出,「我們走吧。」
系統提示:孟婆線開啟。
她把玩着手中小瓶子,難以捉摸琢磨的劇情展開,不過開放世界倒也不必做完所有任務,琢磨着把汪王線做完就下線睡覺。
亓執玉餘光掃了眼余南山,像是審視。
日光奪目,余南山被明晃晃的光亮刺的睜不開眼,她仰起頭,一面捂住遮住眼睛,一面深深的吸了口氣,裹挾着雨雪的朔風,耳畔樹葉婆娑作響。
她的五感被ddl(截止日期),kpi(績效考核)填滿,許久沒有留意這些的不產出成果的瑣碎。冷風是甜的,遠方有鳥鳴。
身上隱隱作痛,每一道刻在身上的符咒像是要剝離而逃,不過她出生就伴有各項先天疾病,對疼痛的忍耐力極高。只是這個遊戲在模擬苦痛上未免過於花費心思了。
「淼淼姐,我們來這所鄉村小學堂做什麼。」
後面遊戲上市的話,亓執玉的簡易介紹一定要這麼寫——於寧靜處,撕破沉默。
余南山緩緩睜開眼,汪淼淼綳直了站在窗前,向裏面看的出神。她隨着女仙視線望去,教書先生草草的挽着髻,清瘦的八尺男兒微微有些佝僂,面容不假修飾,掛着濃郁的黑眼圈卻遮不住氣質天然,明明是個凡人,卻透着仙姿綽約。
陣陣讀書聲被圍上來的官兵打破,先生緩步走出學堂,那副鎮定自若的神態與汪淼淼一模一樣,卻多了若隱若現的悲憫。余南山所到之處便展開了結界,外界看不到他們,也接觸不到他們。
身披甲胄的將領模樣的人從她身上徑直穿過,兩步上前跪在先生面前,「請王箐先生出山。」
王箐環視來人,微抬眼眸。「請回吧。」
「先生譽滿四方,一言可退三軍,為何不肯為國效力?」
「不願意。」
官兵將學堂團團圍住,甚至揪了幾個孩童出來,利刃壓着跪在王也面前,「先生不肯出山我們就殺到先生肯為止。」
普通劇情展開一定是王青在壓迫下隨官兵走,然後有一番建樹,玩家在這條線里應該可以體會亂世,梟雄,謀士等。余南山從策劃的角度分析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」王箐爆發出一陣大笑,「儘快動手,一會天黑了。」
余南山震驚之餘轉頭看向汪淼淼,雪花都不忍落在她身上,她柔光四溢,眼含笑意,像卸掉了所有鎧甲。
「你,」將領啞口無言,一時不知該殺好還是不該殺好,「你以救世立志,卻不顧眼前人的安危嗎?」
「時也,命也,我一人之力護得一時護不了一世,用一堂性命,讓風把種子播撒到更遠的地方,又何妨。人有一死,死志志存,苟活志死,志不可死。我滿堂學生誰不懂嗎?」
這才注意到那兩個孩童,確實略有顫抖,卻緊咬着嘴,梗着脖子,面無懼色。
「先生輔佐吾王,難道不能實現更遠大的志向嗎?」
「以國士待我,以國士報之,以草介待我,以敵寇還之。跟錯了人便空有一身抱負。傳話給你主子先學會心懷天下人,再想着統治天下人,再有開疆拓土。掀我學堂可,殺我亦可,只是星星之火,怕是屠不盡,滅不光。」
將領略有所思,帶兵走了。
王箐趕忙扶起兩個孩童,一面拍着兩個小棉花糰子身上冰雪,一面道歉,「為師對不住,對不住。」
「老師,您以後會和他們走的吧。」
王箐撓了撓頭,他行立站均仙風道骨,「未可知啊,一番諫言不知能聽進去幾分。你們先回屋裡烤烤火。」
他倒是沒進去,回味剛才一幕,有幾分後怕。雪越下越大,靜靜佇立在寒風之中。汪淼淼走上前,用身體擋在了風口,她也安靜的站在那,衣袂飄飄。
風吹起枯葉掠過汪淼淼肩頭又落在了王箐肩頭,像是一場盛大又悄無聲息的告別。
佳偶天成,余南山看呆了,就連亓執玉都沒有發出一個音階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王箐準備回去,與汪淼淼擦肩而過,他像感知到什麼一般,回頭道:「淼兒。」
隨着哈出的白氣消散,又彷彿無事發生,他堅定的踏上了那方講台。絕色女仙微微紅了眼眶。
「謝謝。」汪淼淼用極輕柔的語氣說,「天地自然穢炁分散,洞中玄虛晃朗太元,八方威神使我自然,靈寶符命普告九天,乾羅答那洞罡太玄,斬妖縛邪度人萬千,幽精聽我號令,速出。」
她念動咒語,於余亓二人錯愕之時,化成一縷魂魄注入三七鈴中。她既自然,來去匆匆。
余南山忍疼已經忍到滿頭虛汗,亓執玉趕忙過來攙扶她,她於失去意識之前看了眼那個凡人,他一手緊緊的攥住胸口的衣服,一手勉力撐在講台之上,仿若有所感。
輕飄飄如墜入雲端,余南山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,卻十分難過。她想退出遊戲喝口水,緩一緩。
退不出去。
她打開背包,又合上,胡亂觸了觸四周。
退不出去。
她從床上驚醒,環顧四周的胡桃木擺設,發現已置身於冥府之中,可能是場噩夢。
仍舊退不出去。
余南山慌了,跳起來就去找人。亓執玉換了身衣服,渾身雪白雪白的拎着水壺悠悠走進來,和剛一記漂亮的鯉魚打挺後頭髮愈發凌亂的她面面相覷。
她把話咽了回去,這次登錄遊戲就透着股離奇,NPC測試員,莫名進入了主線劇情,莫名多了玩家系統,她早應該注意到的。
要麼強制退出,找個地方死一死,她想起了亓執玉後院養的雞,第一次她就死在雞上。她飛奔去後院,看着這群雞,大義凜然的走入雞群。
無事發生,雞群咕咕咕的在她頭頂四周紛飛,還被她嚇出了一個蛋。
邏輯是這樣,如果你是外源變量那麼有可能被雞啄死,如果你是真的NPC,NPC的雞為什麼要攻擊NPC的你。
所以她現在正在融入這個遊戲,既是玩家又是NPC,簡稱余南山二相性。
「冥王大人,你三天兩頭嚇唬我的雞幹什麼?」亓執玉撿起那顆雞蛋,還往余南山臉上貼,「還是熱的。」笑意然然,多少裹挾着嘲笑的成分。
「還真是熱的。」余南山略帶哭腔,「亓執玉,我完了。」她開始給亓執玉講事情的來龍去脈,這是個遊戲,她是個測試員之類的,又講了她如何退不出去的事。
亓執玉聽完這些,總結道,「你瘋了吧。」
超出世界觀的事會被當做冗餘信息過濾掉,所以哪怕她敘述的再有邏輯,也不要指望AI們能給什麼反饋。
余南山於是又給亓執玉闡述了兩遍這個事情,她準備講第三遍的時候,亓執玉捏住了她的臉。
「我感覺你好像一直在說什麼,但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。」
她憤憤從背包里取出三七鈴,才留意到綴着的指甲蓋大小的金色小牌刻着王字。因汪淼淼的魂魄注入,透着隱隱微光,冷靜之下,想起地獄裏的人認識她,難道也是真人。
「穢跡穢跡護我神體,真火圍繞雷神護衛。破。」
她傳送至九幽地獄,滿地獄搜尋那個人,一無所獲。
按照普遍理性而言,她應該害怕自己被困在游戲裏面遭遇意外,然而她擔心,三天清明假期夠不夠出去,萬一延期了曠工就會被辭退,辭退就沒有錢,沒有錢就交不起房租,沒有房子就不好找工作,回老家沒有她這個專業的位置。
社會對小卒的容錯率是很低的,一步都不能錯。安危對現代人而言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事。
她是不是不應該貪圖小利參加這個遊戲測試,還是她沒有早點發現問題,她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,為什麼總是將自己陷入困境。
壓力湧上心頭,鼻尖一酸。
「冥王大人…」亓執玉又定點傳送到她身後,見她這副樣子,原來的話咽了下去。
「既往不咎,當下不雜,物來順應。」
余南山沉重的呼吸了幾口,她總被命運揍的鼻青臉腫,如果壞事有千萬分之一的概率發生,那麼就會百分百發生在她身上,測試遊戲都能被卡在裏面。
可她從來沒有退縮過。
對上亓執玉的雙眼些許狠厲。一切好似皆因她要救人起始,那麼她便做完整個任務試試。
「這個怎麼用?」她目光恢復天真,畢恭畢敬地遞上三七鈴,改換亓執玉的狗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