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雨蒙蒙。
姜雪寧倚在窗邊,垂下眼去。
就這麼正正地撞上了。
洗塵軒的小廝給他遞了傘。他接過,然後道謝,撐了起來。
深青色的傘面微抬,露出清雋的面貌。
緊抿的薄唇,挺直的山根,一路慢慢往上,還有那雙如雨如雪,如日如月的丹鳳眼,平靜修狹。
長眉似蹙非蹙,就這麼,正正地迎了上來。
他在樓下階前,穿的是下品官員常穿的藏青細布圓領袍,如遠山蒼茫,如雲霧繚繞。
一滴淚毫無徵兆地滾落。
傘尖一滴冷雨,正正好滴落他在手背。
長久靜默凝望以後,彼此眼底都慢慢積起了厚厚的雪水。
張遮最後先斂了眉,壓低了傘檐。
*
姜府——
「我不去。」姜雪寧心思還挂念在方才的重逢上,對孟氏也懶得再有敷衍語句。
孟氏一噎。雖是希冀的場景,但心底卻莫名不太舒服。她干聲問道:「你若想去,報上去就是了。怎麼說得是冷落了你一樣?」
姜雪寧撫摸着手上的鐲子,原本還惺忪的心思突然活絡起來。她擰起眉,似笑非笑地:「那我想去。好嗎?」
「你這孩子。這是入宮的大事,豈容你兒戲。」孟氏喋喋不休,還要再說。對面的人已經起身告辭離開了。
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,姜雪寧這是嗆她的。
姜伯游臉色如常:「好了,你少說兩句,這定誰報誰上去都是好的。」他起身,似乎也是有事,匆匆離開。
追上姜雪寧。姜伯游斟酌了會兒,問她:「你和燕世子近來如何?」
姜雪寧停住步子。想起這事,心裏也苦惱。但是按照上一世,燕家沒有多久就會出事了。不論怎麼樣,她和燕臨,都絕無可能。
「便是那樣。」姜雪寧思忖着,最後道。
她也沒什麼好與姜伯游解釋的。屆時事情發生了,他自然便知道了。
姜伯游看着她的臉色,有些猶疑。最後定了定神,還是開口:「為父眼看世子的確是真心待你,但他尚且年少,弱冠未及,但女子婚配,出嫁從夫。這也並非有那般簡單。你有意無意,為父也能看出來一分。」
說到這,姜雪寧偏眼看他。
姜伯游乾咳一聲,心下雖說有一分不好意思。但最後還是壓低了聲音,道:「朝廷最近有一位新秀,我眼看很不錯。若你無意,也早早與世子說清楚了。好與其他人家相看。」
姜雪寧自然是不感興趣的。但說到朝廷最近的新秀,她心裏卻不得不想起那人。
「是誰?」她問。
「這事,你自然不用知道。」
眼看姜伯游想用禮儀倫理說教她。姜雪寧連忙回堵道:「若女兒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,又怎麼考慮?」
姜伯游轉念一想,還真是這麼個道理。他臉色逐漸尷尬起來:「這……是刑部的張大人。他身上雖有婚約,但近來眼看是要不做數了。姚太傅顯赫之家,姚家姑娘心氣高看不上。」
他聲音低了下去,「雪寧,為父絕非未有其他意思。張大人我見過兩次,為人正直,姚太傅也讚不絕口……」
姜伯游後面為了撫慰她還說了許多,姜雪寧一概沒聽。
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。
末了又問姜伯游:「是誰?」
姜伯游以為她不曾聽說過,於是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:「是刑科給事中,張大人。」
「是……張遮張大人?」
姜伯游一愣,似乎沒想到她能叫出名字,也跟着點了點頭:「是那位張大人。」
「是刑科給事中,張遮……」
姜雪寧方才那點忍着的淚現在幾近決堤,她垂下頭,拚命地忍着:「女兒聽說過張大人的美名,但憑父親做主。」
說完,便轉身踉踉蹌蹌跑回院子里了。
姜伯游對這個女兒雖說不算多了解,但眼看這樣子,也明白是應允了。
心裏正犯疑。
身後驀地走出一人來。那男子長身玉立,笑了笑:「解決了二小姐的事,姜大人怎麼還悶悶不樂。」
姜伯游搖了搖頭:「居安不知我這個女兒,脾性比她姐姐是差了點,想一出是一出,她說的話,哪能輕易當真啊。」
「我倒不這麼覺得。」謝危看了眼姜雪寧的背影,而後收回眼神,落到一盆綠植上,「二小姐這反應,想來心中已默默鍾情張大人許久了。」
「這……?」姜伯游眉頭輕皺,真還品出了幾分不對勁的意思來,他嘆了口氣,「這事還得再跟她好好談談。張大人最近這事滿城風雨,也得再觀望觀望啊。」
兩人並排往書房走去。
「既然是如此,姜大人如何着急起來了。」謝危擺弄着一枝枯萎的樹枝。
姜伯游臉色遲疑,半晌,搖了搖頭:「那孩子總是什麼都要爭一爭,搶一搶的。內人有將長女與皇室締結的打算,只是怕屆時那孩子又鬧起來,難以收場啊。」
「居危,雪寧不是什麼安分性子,若是她進了皇家,於誰都不是好事。」
謝危哼笑一聲:「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