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瀛作為一個在官場行走的世故圓滑中的大拿。很快注意到這邊的兩個人。
他舉起酒杯,遙遙敬過來。
「燕世子。許久不見啊。姜姑娘。」陳瀛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,是顧忌到了燕臨身邊的姜雪寧,但禮數做的很足,「今日碰巧,世子與我們一道熱鬧熱鬧。」
他招手,就要將她們這一桌的銀子記在自己的賬上。
燕臨彎了彎眼,打斷他的動作,又跟着客套了幾句。
兩人一來一往,姜雪寧沒聽,她還在怔怔地看張遮,看得更加肆無忌憚了。
總覺得怎樣也看不夠。
但張遮回望過來了。
姜雪寧瞳孔一震,倉皇想要垂下目光。
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。
張遮就是這樣的人物。怎麼會因為一個短暫的交談吸引注意力。
燕臨似乎也看到了張遮。他朗聲道:「張大人,我敬你一杯。我家寧寧不日入宮進學,若有冒犯,全在此賠罪了。」話間,他斟了滿滿一盞酒。
姜雪寧覺得好笑,張遮不給頂頭上司陳瀛的面子。當然也不會賣燕臨的情。
她托着下巴,將目光落回燕臨身上,正想勸他。
便遙遙聽見一句:「好。」
姜雪寧猛地轉眼。
張遮面前始終有一杯未曾動過的酒。他舉起來,雙手作揖,仰頭便飲盡了。
「姜二小姐聰慧,張某不敢當。」
張遮。怎麼也打官腔。
她懵懵地看着他。
官場如海,詭譎多變,沉沉浮浮。張遮啊,這世道,有愧於你。
後者將酒杯放回案上,清雋的面上依舊無悲無喜。
男子束髮,要麼及冠,要麼心有所屬。
張遮自然是及冠了的。但她這麼看着,卻總覺得不是滋味。
燕臨似乎也沒想到他這麼爽快。或者沒一個人想到他能接下這杯酒。
燕臨也仰頭飲盡,道了聲謝。
他回頭看過來:「寧寧,時辰不早了,我們去取琴吧。」
姜雪寧默然頷首。
兩人並肩離去,路過張遮時,她的腳步停了停。偏頭望過去,卻正好對上他清雋的眼:「雪寧……多謝張大人。」
張遮只略頷首。
她再看一眼,便匆匆離了大堂。
會不會太過唐突?會不會太過輕浮?
姜雪寧摸了摸自己的臉。
她從小被婉娘養大,回京後,又有燕臨護着無法無天。說起規矩,她倒是真不大懂。
後來雖做了皇后,學了些宮廷禮儀。但與張遮這樣骨子裡就清白正直的人相較,還是太不入流。
生平第一次,她有些懊惱。
「寧寧。你方才……想與我……」燕臨一直在看她的表情。默了會兒,他吐字有些艱難,甚而最後,無法再繼續下去。
最後想到:索性不說了。不說了也好。就這樣下去,就這樣到永遠,也很好很好。
姜雪寧卻抬起頭,就這麼直直撞進了他眼裡。
「燕臨。我與你,並未有男女之情。」姜雪寧糾結了很久,最後選擇以這樣直白的方式開口。
長街上,夜幕昏沉,兩兩相望。
燕臨驀地停駐原地。
良久不曾有人開口說話。
其間有風穿過,早春,天氣還是有些涼。
燕臨忽然笑了笑。他解下外袍,溫柔地為眼前的姑娘披上:「好冷。寧寧,穿上吧。」
姜雪寧輕輕皺了皺眉,眼底的淚忽然毫無徵兆地墜落。她想要避開:「燕臨,你也要保重身子。」
燕臨沒強求。他將外袍握在手上,腳下卻換了個地方站定,他擋住了吹來的大片風。
「寧寧,你對我這樣好,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。」
姜雪寧仰頭看他。
才發現,這傢伙,已經束起發了。
燕臨,你還沒及冠啊。
她死死攥緊了手,任由尖銳的指甲刺破掌心嬌嫩的肌膚。
「燕臨。我這幾日總是做一個夢。夢裡,你遭遇了很不好的事,我還傻傻地跟你說,我要當皇后……」
她泣不成聲。
一字一句,娓娓道來。
卻是這樣一個泣血的故事。
「燕臨。我是這樣的壞。」
燕臨最後還是將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。他溫柔地笑開,像往常一般,還是那個滿京城最鮮衣怒馬的少年郎:「那怎麼能是寧寧壞呢。明明是夢裡的我太壞了。嚇得寧寧都不敢喜歡我了。」
他牽起姜雪寧的手,觸及手中的冰涼,他裝作無意般轉了話題,卻又帶上了小心翼翼:「那寧寧喜歡誰呢?可是那……刑部的張遮大人?」
姜雪寧臉上還掛着淚痕。
「燕臨……?」
燕臨嘆了口氣,卻還是笑着看她:「哎呀。寧寧怎麼還是長不大。」
他的動作很輕,溫柔地為她拭去了眼角的淚。
燕臨口吻輕鬆,卻聽得人快要忍不住落淚,「寧寧方才一直看他,一直看他。你看他的眼神……更像是我看你的眼神。」
「好啦。寧寧,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東西。我送你回家。」
姜雪寧的淚還在不停地滾落。
燕臨,若是你知我上世那般狠心,又是否會後悔說出這句話。
這一世。只希望你再不要如上一世那般落得個血流成河的冠禮。
如此。足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