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……」
不知道經過了多久艱難的努力,陳九暮終於睜開了眼睛。
入眼處,是一片木架泥坯、布滿蛛網的房頂。
屋子裡充滿了陳腐的怪味。
不僅如此,他還感覺腦袋好像被人用大鎚惡狠狠地砸過一樣。
疼的厲害!
眼皮子還止不住地神經質抽動着。
而這個時候,旁邊突然湊過來一張清秀俏臉,那飽滿溫潤的嘴唇,差點兒就湊到了他的臉上來。
緊接着,對方又是驚懼,又是小心翼翼地問:「哎喲我、我的天,皮子哥你沒死啊?」
「你是?」
陳九暮頭痛欲裂,感覺腦子彷彿灌入了泥漿一般。
但總感覺眼前慌張拿了張紙、藏入懷中的女人,有點兒不正經。
那女子聽到陳九暮的話語,頓時就是一臉委屈,焦急地說:「皮子哥,你怕不是摔壞了腦袋哦——我是翠翠啊,王翠翠,隔壁王三斤的女兒,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,學堂的先生,說我倆這是那個啥、哦,對了,青梅竹馬呢……」
啊……
陳九暮那泥漿一樣的腦子,終於開始緩緩轉動。
然後大量的記憶碎片,涌了進來。
一瞬間,他想起了很多、很多……
他叫陳皮子,小名陳老大,今年十九歲,去年頂替了病死的父親,成為龍里軍屯的一名軍戶屯丁。
而龍里軍屯,又名龍里蠻夷長官司。
原本隸屬湖廣都司五開衛,永樂元年改屬貴州衛,後改屬新化府。
宣德九年,改屬黎平府。
爾今,卻是崇禎十一年。
崇禎十一年?
陳九暮猛然一驚,想要爬起來,卻感覺胸口一陣疼痛。
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右胸口,發現有粗布條包裹着,血跡暈染。
伴隨着心跳,隱隱作痛。
咦,指尖為啥會有印泥?
來不及思考,他恍惚之間,腦子裡閃過——軍屯的屯牆翻修時,邊上刨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來……
大家都過來圍觀,聽到下面不時傳來鬼怪一樣的吼聲,都嚇得不敢靠近。
然後管轄的馬總旗,開出三十斤小米、十兩銀子的懸賞……
這個王翠翠看得眼紅,就慫恿他下去,還信誓旦旦地承諾,說若能回來,把懸賞給她做彩禮,就答應嫁給他。
若回不來,她也會幫忙,照顧他家中弟妹。
原身是個舔狗,沒有了後顧之憂,於是頭腦一熱,攀繩下去,卻不料繩索斷裂,跌落了坑底。
最終胸口被石頭扎到,受了重傷。
因為缺乏治療,苦熬了幾天,原身終於一命嗚呼……
然後他來了。
為什麼說是「原身」?
因為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。
陳九暮,自媒體創業者,小破站野外生存區的名家、百大up主、成都市十大傑出青年……
而在此之前,他則是一名退役軍人。
服役的部隊,就是那個被稱之為「鋼七連」原型的連隊(改制後)。
……
「皮子哥,你沒事吧?」
就在陳九暮陷入兩種身份的奇怪融合時,旁邊的女孩也捏着嗓子,嬌滴滴地開了口。
陳九暮爬不起來,只有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。
年紀不大,十七八歲?
模樣還行,挺清秀的,顴骨有點高,但身材還算不錯,胸口挺成規模,算得上是個小村花?
怪不得原主一直舔着這妹子,自己家糧食都不夠吃,還總緊着她,沒事兒送點糧食,並且整日挑水劈柴,那叫一個勤快……
估計也是想要討了這鄰居,當個堂客?
只可惜,人家的心思,從來都不在他一個出身低微、農奴一般的小屯丁身上。
想起腦海中的零星記憶,陳九暮知道眼前這位,一邊享受着陳皮子的供奉,一邊卻眼高於頂,想的是嫁給軍屯裡的老爺……
一邊在陳皮子這兒端着呢,一邊卻又有水性楊花的艷名。
哼!
陳皮子啊陳皮子,你他媽的怎麼這麼賤?
陳九暮心中惱火,剛要說話,沒想到王翠翠一把抱住他,腦袋依偎在他胸口,嗚嗚地哭了起來:「太好了!皮子哥你沒死,真的太好了……」
這等親密接觸,若是以前的陳皮子,定然歡喜得心花怒放。
全身除了一處,都得發軟。
但此刻的陳九暮,卻只覺得她硌得自己傷口疼。
如此一蹭,差點兒又把他弄暈過去。
好在這個時候,狹窄的屋子裡,又擠進一個髒兮兮、頭髮蓬亂的小腦袋來。
那明亮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自己之後,歡喜地沖外喊道:「二哥,二哥,快端粥過來,大哥醒了——大哥沒死,嗚嗚嗚,沒死……」
一個十二三歲、破衣爛衫的少年,端了個粗陶碗過來,放到了床頭。
見到人多,那王翠翠有些慌張,趕忙爬下了床,衝著陳皮子笑道:「你醒了就好,等見天好了,來家裡玩——給我你看一個好東西……」
講這話時,她小臉兒羞紅,眼含秋水,似乎帶着某種隱語暗示。
然而等她剛剛出門,旁邊的少年,就忍不住哼哼地罵了一句:「哼,這個半遮門的賤貨……」
一邊罵著,他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的兄長。
很顯然,能讓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少年口出惡言,顯然是憋足了怨恨。
但剛剛罵出口,又想起自家那兄長的性子,心中多少有點慌張。
不過讓他意外的,是床上的兄長,似乎並無反應。
此刻陳九暮腹中如火在燒,飢餓難耐,只有用手撐着,艱難地爬了起來,瞧見面前這碗清澈得沒有幾粒米的「粥」,他腦子還是有些懵。
少年瞧見,將碗遞到陳九暮面前:「哥、喝粥……」
他一邊說,一邊抿嘴。
喉結蠕動,似乎在吞咽口水。
旁邊那個七八歲的小女孩,也是直勾勾地看着碗里那冒着熱氣的湯水。
陳九暮不明就裡,但飢腸轆轆的肚子,卻讓他拒絕不了。
他接過了碗,將那一碗稀薄的粥水,一口氣喝進了肚子里去。
這時總算是恢復了一點力氣,他也認出了面前的一對小兒女,少年叫做陳巴子,女孩叫做陳巧兒,是陳皮子的二弟和小妹。
腹中仍舊飢餓,他問道:「還有嗎?再來一碗……」
小女孩眼巴巴地瞧着陳九暮手裡那粗瓷碗里剩餘的淺淺粥底,舔着嘴唇,絞着手不說話。
弟弟陳巴子則說:「哥,家裡斷糧好幾天了——所有的米,都在這裡了……」
這裡?
陳九暮低頭,看着粗瓷碗里剩下的粥底,一臉錯愕:「家裡,已經窮到這份上了?」
他剛剛醒來,腦子漿糊,實在弄不清楚。
而旁邊的弟弟陳巴子這會兒,卻實在是忍不住了,哭着說道:「我聽送你回來的狗子哥說,你這次為公受傷,屯裡是給了五十斤雜糧小米撫恤的,但一直沒到家——有人說是隔壁王翠翠,拿着馬總旗的條子給領走了……」
陳九暮一臉錯愕:「什麼?」
他頓時就勃然大怒——當初陳皮子為了王翠翠冒死下洞,那女人可是承諾過,要照顧他弟妹的呢?
媽的!